每经记者 杜 蔚 温梦华 每经编辑 陈俊杰
又到一年开学季,当人工智能(AI)热潮席卷各行各业时,这一届大学“萌新”们似乎有了更多的选择。
“我们学校增加了一系列新的AI课程并增设AI双学位。”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大学生吕悦洋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,其所在高校“几乎所有专业都在+AI”。
高校纷纷紧跟科技步伐的背后,不仅是想赶新潮流,而是提前洞悉了AI技术向高等教育领域发起的“甜蜜冲击”,艺术教育尤为敏感。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历时5个月,向中央美术学院、中国传媒大学、四川大学等国内十余所高校发放问卷,搜集到370份有效问卷。在这些受访大学生中近六成人表示使用过当下热门的AI大模型,并认为对自己的专业学习、求职有帮助。但也有部分大学生对AI产生了恐慌。
近六成大学生在用AI
输入一句场景描述,设定好想要呈现的相关数值,一键点击后,几秒的动画视频便瞬间生成,活灵活现,功底丝毫不输专业绘画师,这让完全不会任何绘画技术但热爱动漫的李琳(化名)感到兴奋。
但不同于李琳的兴奋,面对ChatGPT等带来的技术革新,当AI以惊人的速度在艺术领域崭露头角,动漫游戏产业纷纷缩减原画师时,更多像王慧(化名)一样,学习了十多年绘画才挤进象牙塔艺术专业的学生们开始疑惑:“在AIGC的实力碾压下,我们花十几年学习的专业究竟还有没有用?”
社交平台上,有不少大学生分享自己使用大模型的心得和吐槽,甚至还有大学生做起了“AI接单”的生意,借助AI抠图改图等。重庆邮电大学的青年教师孙莹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表示,据她了解,不少同学已经开始私下学习各类大模型。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通过5个月的问卷调查,获取了艺术类专业在读大学生370份有效问卷。其中,艺术设计、产品设计、动漫及数字媒体艺术,这四个专业的学生是参与本次问卷调查的TOP4专业,且45%的受访者为大二学生。
在受访大学生中,近六成人表示使用过当下热门的AI大模型。其中,有26.76%的受访大学生会一周使用1~2次,属于高频次使用者;31.08%的受访大学生使用AI大模型“一个月少于5次”;5.95%的受访大学生“几乎天天使用”。
记者统计发现,乐于尝试使用AI大模型的受访大学生,也往往更认为使用大模型将会对自己的专业学习、求职都有帮助。展开来看,60%的受访大学生认为AI大模型对自己的专业学习有帮助;而在“掌握AI等技术是否会对求职有帮助”的问题中,61.89%的受访大学生选择了“非常有帮助”。
在使用AI大模型的背后,与大学生对AIGC等新技术的态度息息相关。反映在数据上,57.3%的受访大学生对AI大模型持有“非常拥抱,乐于尝试”的态度,32.16%的受访大学生则认为“一般,可有可无”。不过,也有6%的受访大学生表示“非常焦虑,担心被AI取代”。
变化之下,大学生特别渴望通过学校,更专业、系统地接触并掌握AI大模型。
数据显示,超80%的受访大学生称自己所在的高校并未开设AIGC相关的课程;而48.92%的受访大学生“非常希望”高校开设更多与AIGC相关的课程,只有7.03%的受访大学生认为高校“没必要”开设相关课程。
多位国内一流院校教师均向记者表示,AI对艺术教育带来的变化和不确定性主要在于:以往大学教给学生的是未来3~5年的流行内容和知识,但在AIGC浪潮之下,各行各业正在发生颠覆性变化,这让大学教育的“新内容”变得很难预判。
教授:教育保质期缩短
大学生们对AI的好奇、憧憬、惧怕,也牵动着高校老师的心。
“AIGC的崛起,给我们整个传媒大学带来巨大冲击。”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教授吕欣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表示,该校开设的专业涉及动画、产品设计、广告等,以往这些专业具备很强的技能门槛,学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,学习美术、三维建模、人机交互开发等才能成为从业者。
“但现在,学生们通过5~7年甚至更长‘专业修炼周期’建起来的护城河,正在被大模型攻陷。”吕欣直言,AI刚出现时,他和身边的高校学者们“会有一些不以为然甚至是嘲讽,觉得AI无法跟人相比。按照现在的迭代速度,老师们吃惊之余也有争议,但大家现在(对AI)已是一种敬畏(态度)”。
据吕欣观察,AI快速学会了人类最好画手的能力,“猛烈撞开了艺术职业的门槛。现在的学生,尤其是美术类的同学,在亲自感受到AI的能力后,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焦虑情绪”。
去年底,吕欣要求自己实验室的46位同学用3周时间学会AIGC工具,结果一个学了7年动画专业的研究生告诉吕欣,他很绝望,觉得自己的专业“干不过”AI。
“看到那么多动漫游戏公司都在裁员原画设计师,我不得不担心。”某综合大学大三学生吴佳(化名)告诉记者。
AI在艺术领域崭露头角,加重了部分学生的惶恐。“大学生们心浮气躁,有些人不想扎实学基础课程。”西南某大学艺术学院的院长吴晓(化名)向记者表示,当下开设AI课程有一定难度,“以现在大模型的迭代速度,恐怕教案刚通过就过时了。”
孙莹告诉记者,目前重庆邮电大学对于基础艺术课程依旧坚持继续教学的观点。“学完以后,我们会将其与一些人工智能的大模型相结合,帮助学生完成深入学习。”孙莹表示。
在中国传媒大学副校长杨懿看来,AI将一系列不确定性摆在高校面前。“更深层次的挑战来自既有知识体系的失灵、传统学科架构的失衡、人才培养能力的失效,以及学术和科技伦理的道德失控。”
“我们高校的老师应该教学生领先于市场5~10年的东西,或者至少也要保证能够让学生毕业后抵挡一两年。但现在面对AI,教育的保质期被大幅缩短,甚至让老师和学生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。”冰墩墩设计团队负责人、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曹雪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坦言,高校老师的传统职责和功能已被AI彻底颠覆,“我们再也不是带领者,而是和学生一起进步的推动者”。
63岁的曹雪已卸任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一职,但如今依然奋斗在教学一线,他对AI持乐观态度:“在利用科技的手段上,我远远比不上年轻老师,甚至是学生,但我认为,接下来最先被淘汰的,一定是最接近于工具‘属性’的老师。”
“作为创作工具,AI同样是遇强则强,遇弱则弱。我不反对学生使用AI做设计,但关键是,借助AI能有怎样更优的表达。”曹雪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表示,现在市场上有上千个虚拟人,“它们都长得英俊、漂亮,但没有一个让我感觉到是有生命的,因为它们缺失灵魂,没有温度”。
AI带来“技术平权”
中央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贺羽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分享了今年4月博士生招考中的小故事:有人在面试时表示,希望考入后研究AI如何跟油画创作结合。但贺羽与同组几位导师研究后有个同感,考生想研究的方向很有意思,只是略显激进一些。
“虽然大模型会迭代,但迭代不出对艺术的独创性。”贺羽曾在国家重要庆典中绘制巨幅画像。在他看来,AI的工具属性较强,但要让它生成独到或颠覆性的创意,短期来看可能性不大。
贺羽认为,AI生成的图画,仅为平均化创意,“我们可以运用AI辅助完成一些画面,但核心还是人对审美的认知。就像那些陈列在博物馆的大师作品,构成的是整个人类艺术发展的一部磅礴美术史。莫奈、梵高都不是靠算法成就的自我风格,他们对绘画的灵感并非源于数据投喂。AI永远无法利用数据计算,完成有情感诉求和有温度的创作”。
曹雪指出,能将木头切割整齐的人,只是掌握了技术的木工,而只有当木工在不断实践过程中,将生活方式融入作品,超越工具和材料,才有可能成为家具设计师,这个“融入”的过程AI难以做到。
面对迷茫的学生,吕欣强调:“AI替代不了你,反而是那些既掌握AI又懂光影,还懂构图的动画人才会真正替代你。”他指出,“未来艺术技能层面的东西会被AI替代,但关于美学、视听语言等的课程则会变得很重要,因为我们和大模型最终比拼的是头脑中深层的东西”。
“‘技术平权’之后,会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进入艺术领域。大家通过好创意、好工具创造出更有意思的内容,何乐而不为?艺术将不再是某一个小圈子的事,而是大家都可以做,我觉得这也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。”吕欣表示。
贺羽认为AI冲击之下蕴含新的机会,“也许未来AI意外生成的创意,能激发出画家不同寻常的灵感,二者如果能结合好,或许会形成一种全新的绘画风格”。
“AI所能替代的部分,其实我们不用跟它去抢。我们需要的是理念和思维的焕新,就像AI‘算’不出冰墩墩一样。”曹雪希望,AI给高校教育的冲击能再猛烈些,这样才能倒逼大学生思考和进步,“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叫后浪,有一些经典始终没被颠覆”。
在孙莹的观察中,不少年长的老师得现学大模型,但这并不容易。“年轻老师部分在读博或做研究的时候已经接触了大模型。今年我们已制定了新一版的培养方案——引入AI内容,我们会根据各自的强项来合作规划教案内容,而后期,可能会出现‘团队教师’来组合教学。”
杨懿透露,面对AIGC,中国传媒大学已在今年春天发出,“要么冲顶,要么灭顶。我们正在全方位、深层次地推进人工智能的行动计划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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